第二章 返而复去
夏侯吉利只是途径阳翟,他的真正目的在长安。
他许久不用夏侯吉利这个名字,他现在的名字是曹操。
魔教归一教的教主。
江湖上最大的门派汉鼎最近几任家主都是纨绔昏庸之辈,几个分舵堂口离心离德各怀鬼胎,再加上前些年西匪肆虐中原,大厦将倾。
而该撑起汉鼎大局的人,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。
刘协。
不过是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孩子。
不过是个没有能力又不甘心做傀儡的孩子。
这个孩子好容易才在亲卫护法的帮助下逃离汉鼎总舵长安,现在又灰头土脸向整个江湖发出了求救信号。
可是这样一个孩子,代表的却是江湖至尊无上的权力与荣光。
“奉天子而令不臣。”出身世家的荀大总管如是说。
曹操原本也是汉鼎西园分舵八堂主之一,虽说遭人陷害入了魔道,这些年暗里却也没减少和汉鼎的往来。
如今难得一个洗白的机会。
为了防止被其他帮派抢先,曹操抛下了护法夏侯惇夏侯渊带领的迎接队伍,一路星夜兼程,没想到随身的七星刀给他带来了麻烦。
天蒙蒙亮,残星明灭。
曹操被赶早市的人群挤到路边,不一会儿就又感觉到了丝丝凉意。
他略微一扫人群就确定了方向。
一把揪住。
“诶?诶诶诶?诶诶诶诶诶?”
蓝衣术士被曹操粗鲁地从人群中拎出来,看清他之后换上了一副“天哪噜怎么又是你”的表情,“你实在不该拉住我。”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秘密的气息,“拉住我并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曹操微微一恍。
在古老的时候就有种传说——雪妖窃心,灾祸不离。
这样出众的冰系术士,顶着一张纯良姣好的面孔,难道真的不是人类,而是雪的精魅?
被雪妖缠住或者缠住一只雪妖,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。
那么他会带来什么灾祸?也许他的本身就是灾祸,一种无法避免的灾祸。既然无法避免,又何必再为它烦恼忧虑?
“你是来祸害我的?”
术士道:“我没想祸害你,是你自己找上我,而你自己本来就有灾祸。”
他当然知道雪妖的传说,当然听出了曹操话里的揶揄,而他也没有否认。
曹操道:“我能有什么灾祸?”
“七星刀。”
匹夫无罪怀璧其罪,这道理曹操当然明白。
但他的名声是比这把刀更大的祸害。
术士接着道:“你魔功深厚,莫不是想用这把刀隐藏身份?”他的眼睛里微微有光芒闪动,“若是如此,与你同行一段倒也无所谓。”
曹操一皱眉,他很不希望一个外人知晓自己的行程。
“此话何意?”
年轻术士故作严肃道:“不瞒你说,我正被魔教中人追捕。”
他这句话若是在月黑风高之夜说与一个江湖新人,必然把人唬得心惊肉跳。然而白日昭昭之下,阳光把他身上的冰霜气息都烘得分外微弱,偏偏像个笑话。
果然,曹操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。
“既然敢大摇大摆走在街上,想来你的术法轻功完全应付得过来。”
开什么玩笑,他可不记得自己下过令去追捕什么术士。
“可我得罪的人,我是万万不敢向他动手的。你既然在魔教中颇有身份,说不定能帮到我呢。”
曹操道:“可我没必要帮你。”
术士微微一笑,淡淡吐出八个字:“碧水成双,秋波片影。”
曹操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掐死眼前的人。
碧水成双,是为汉;秋波片影,是为鼎。
如此机密之事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江湖流浪客知道!?
术士显然预料到了他的出手,早已避出几尺。
“归一教是真的勤王攘夷,还是想找个捷径问鼎天下?”
曹操已恢复了冷静。
“我不过是个小小教众,哪里知道教主打得什么主意。”
术士别有用意地看了他两眼,又笑道:“也是。那在下斗胆请您这位魔教高人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行不?”
他说得诚恳,偏偏笑得毫无诚意。
曹操抿紧了嘴唇,转身就走。
他并没有走出很远,又停下,因为他发现那一丝凉意一直环绕在他身侧,就像是他的影子。
术士也停下,微微拉开距离,看着他。
曹操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术士歪歪头,“哦?”
曹操道:“你知道我不会再向你出手。”
术士笑笑,应道:“我只是想看看汉鼎的少家主究竟是什么样。”
曹操皱眉,“你不一定非要跟我去。”
“一定要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——”术士没有继续说下去,眼底却忽然冰芒大盛。
他出招的同时曹操也已出招。
一束冰凌和一抹刀光同时闪向向对的方向。
冰凌擦过曹操的袖角,刀光扫过术士的发梢。
曹操回过头,七星刀下已经躺着两具尸体。
术士身前的地面上结了一层冰,一直曼延到路边的枯树之下,而一个黑衣蒙面人正被十数枚冰凌钉在树干上。
他轻飘飘地踏着冰走上前,蒙面人还没断气,一双眼睛凸出来,带着恐惧看着他。
术士轻而易举地用冰刃划开了跟踪者的手腕,挑断筋络,冷眼看着运功关窍处升腾起的黑雾,“魔教?是他要你来的么?真要追杀我?”
蒙面人嘴唇抖得厉害,话都说不成个,“不,不……我不明白……”
“哦,那么换个问题,谁派你来的?”
“是,是……”
“哎,等等。”术士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笑意从唇角绽开,地面凝结的冰很快蒸腾不见,“你要说实话,说不定他会放过你。”
他回头道:“吉利大侠,这人和你们魔教有关系哦。”
曹操上前来,也不介意他之前与蒙面人说了什么,径直道:“你受了谁的指使?”
“陈、陈宫……”
曹操不说话了,眼底翻腾着凛冽的杀气。
术士暗暗心惊,忙抽出冰刃割断了蒙面人的咽喉。
他小心道:“怎么了?”
没有等到回答,不安笼罩了他,术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曹操的手臂,“没事吧?”
指尖搭上的瞬间,曹操握着刀的手突然青筋暴起,挟着一缕黑烟挥向眼前的人。
术士惊呼一声,旋身后退,要害险险躲开刀尖,手臂上却划了一道血痕。
曹操出手的瞬间已经从情绪中回转。
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追上去再来一刀。
自从他成为教主之后,他极少这般不冷静。
曹操惭愧道:“抱歉。”
他懊恼的更多是他的失态而并非弄伤对方这件事。
术士看得明白,摇摇头,又往后退了几步,显然不打算再靠近他。
曹操心里微微有些失落,然后他便惊觉他们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个时辰。
难道真的是勾人心魄的雪妖,一见就让他失了心窍?
曹操硬着头皮走近些,看见术士防备地抬起手,掌心有一团躁动的冰雾,只得又停下:“真不好意思,我失态了。你过来让我看看伤口,七星刀淬了魔功,恐怕对身体有伤。”
“不劳您大驾。”术士冷声道,“我可高攀不起。”
分明是怨恨他情绪中出手就要夺人性命。
曹操叹气道:“我保证再不会对你出手。”
眼见术士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,他脑子里灵光一闪,径直飞掠过去,试图抢在对方出手之前就先控制住对方。
可是术士的轻功比他更快。
距离再一次被拉开到七尺以上。
若是换了其他人,曹操早没了耐心,要么转身就走,要么就动了杀机。
可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下不定决心杀了眼前人,正如他怎么也做不到不闻不问。
沉默了一会儿,术士突然开口,道:“你还要去找汉鼎的少家主么。”
曹操点点头。
术士看了他半晌,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才“噗”地笑出声来。
年轻人总是气消得快。
何况是一个几度从生死线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年轻术士。
“我之前说一定要跟你去,也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……不过现在没必要了。”
从曹操的武功魔功,再加上这副嚣张跋扈唯我独尊的行事方式,他已经确认了曹操的身份。
术士耸耸肩,“但是你伤了我,总该赔我一顿酒钱吧?”
曹操脸色也和缓了不少,欣然道:“好。”
酒馆。
曹操并不介意与一个陌生人把酒言欢。
他骨子里的侠士风度不因他教主的身份就减少半分。
况且这个术士已经不能算是陌生人。
虽尚不知其姓字,但酒过三巡,两人就迅速相见恨晚起来。
何时相见,何时相知,似乎都变成了遥远的过去的事情。
现在他们就像老友重逢,和朋友喝酒,总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。
一个人在愉快的时候,喝的酒往往也要比平时多些,不过他们都没有要醉的意思。
毕竟他们的确不是老朋友。
他们都是只会醉在知己面前的人。
但是即便没有醉,喝酒本身就会让人话多。
曹操道:“你惹上了教中哪个高人,人家要追着杀你?”
术士眼里的冰芒已经模糊成了一片水光,“惹了一个温柔的好人。”
“哦?”
“这个人你也一定不敢惹。”
曹操好奇道:“谁?”
术士起身凑近他的耳朵,酒气就呵在他耳垂上,声音却还是清明的。
“荀彧荀文若。”
曹操手一抖,洒了大半杯酒,术士坐回原位,瞅着他吃吃地笑。
这家伙说得真不错,这个人他的确不敢惹。
没想到“奈何从贼”的荀大总管也有被人惹火的时候。
“的确不敢惹。”曹操故作夸张地摊摊手,“我夏侯吉利只是个打手,荀大总管看我一眼都心惊胆战呢。”
术士忽然一笑,眨眼间醉态已从他身上消了下去,轻手推开雕花窗,冰芒闪烁的瞳子往雅间门口一瞥,身形一动便没了踪影。
曹操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,术士身上的冰霜寒意就被他自己隐匿了下去,心头豁然开朗,他身上也了无醉意。
下一秒,归一教护法夏侯惇就从门口大步踏了进来。
“教主,确定刘协的位置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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